每隔一段时间,网络总会兴起一波「欠某某人一个道歉」的风潮,这两年轮到了刘翔。
18 年了,人们惊讶发现,男子 110 米跨栏的奥运记录保持者依然是他
这个纪录始终无人打破。
于是许多人开始惋惜后悔,当初不该加入全民网暴刘翔的洪流。
7 年前,他退役、恋爱、结婚、参加综艺,甚至走秀当模特,做着一些和体育无关的事情,引得了一团乱麻的舆论。
7 年过去,如今的岁月静好,掩盖了网络暴力多年后的狼藉和不堪。
人们不该忘记,飞人刘翔曾经多么耀眼。
他本不该经历的伤害,绝不只是「被黑」这么简单。
天才崛起
被誉为中国跨栏教父,带出不少田径名将的教练孙海平,最常挂在嘴边的时刻,是一出和刘翔有关乌龙。
那是 2002 年,他第一次带刘翔出国比赛。
两个人不太熟悉英语的中国人,没有团队,没有翻译,糊里糊涂地在伦敦机场转机。
结果被机场人员告知,如果没有在 5 分钟内赶上飞机,他们就得改签了。
他们拉着大包小包行李在机场狂奔,临近登机口才发现飞机已经延误了一个小时。
这个有些好笑的场景,在孙海平心中的意义超越了后来刘翔无数胜利的时刻。
没有鲜花掌声,也没有纷争非议,却给了孙海平十足信心:“就是我很期待,输了赢了都不怕,充满了希望。”
90 年代的体育界,短距离项目一直被黑人称霸,中国乃至亚洲都没有一个运动员能在短距离田径场上进入决赛。
世界冠军阿兰·约翰逊,更是从 1995 年开始就称霸体坛,被各国媒体称为「 110 米栏的神」。
刘翔一直视约翰逊为偶像和目标,赛场外像个迷弟一样求合影,赛场上卯足劲要赢过他。
从第一次进入国际赛事开始,2 年间刘翔同约翰逊一共比过 10 场。以赛代练下,他们的差距一点点拉小。
直到 2004 年 5 月 8 日的大奖赛日本站,他们第 11 次同台竞技。
刘翔第一次以 0.07 秒的微弱差距,赢了约翰逊。
奥林匹克的旧神倒下了,刘翔正蓄势待发,准备书写新的传奇。
时间飞速来到 2004 年的 8 月 28 日。
彼时的雅典奥运会田径赛场上,镜头给了刘翔一个特写,不服输的眼神像是要冲出屏幕一样。
枪响,战起,黄皮肤的刘翔在一众黑人运动员中格外显眼。
不到半分钟,解说员激动喊出冠军的名字:
“刘翔!刘翔赢了!刘翔赢了!刘翔创造了历史!”
21 岁的刘翔以 12 秒 91 的成绩平了世界纪录。在他之前,中国在 110 米栏的最好成绩时也只是世锦赛第八名。
世界 110 米栏的高台上,第一次出现了亚洲冠军。
这意味着刘翔成为中国飞人乃至亚洲飞人,更意味着他刷新了人类的极限。
记者们都冲上去采访这个新鲜出炉的世界飞人,刘翔的情绪从兴奋到感慨。最后喘着气,红着眼哽咽道:
“谁说黄种人,不可以拿到奥运会前八?我今天一定要证明给大家看,我是奥运会冠军!以后还会有更多更多奇迹,等着我去创造!”
他意气风发地披着国旗,骄傲沐浴在世界注视下,像只快乐小鸟般蹦着站上了奥运会的冠军席。
刘翔开启了他的时代。
某新闻系学生专写刘翔的媒体供稿,只要他参赛必是冠军,凡是他的新闻必是头条。靠着写刘翔,这位学生赚够了一整年的学费。
不少体育记者感慨道,“遇到刘翔的时代特别幸运,出道即巅峰。”
刘翔没有止步于雅典。随后在 2006 年瑞士,以 12 秒 88 的成绩打破了沉寂 13 年的世界纪录,成为历史上唯一一个在短距田径上打败黑人的中国运动员。
他信心满满和教练孙海平说:“师父,我还会更快的!”
人们被刘翔的成绩所鼓舞,也被他毫不掩饰的张扬所打动。
刘翔俨然成为了一种文化符号,是突破了极限的运动员,更是自信耀眼的中国年轻人。
只是当这种期待被拱上遥不可及的高度后,大众都忘了,飞人也要落地。
2006 年之后,北京奥运会近在眼前,全国人民都盼望着刘翔在家门口再夺冠军。
教练孙海平提到,赛前有领导告诉他:
“如果刘翔在北京得不到金牌,此前的成绩将毫无意义。刘翔必须是奥运冠军,这是环境造就的。”
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恰好,刘翔在北京奥运会的号码牌是1356,媒体解读为 13 亿人口,56 个民族。
背负「1356」的刘翔没有倒下的资格,这也为后来的舆论暴力埋下了伏笔。
「演员」刘翔
对运动员而言,赛场上的十几秒,是艰苦训练的十几年。尤其是田径这种争分夺秒的赛事,0.01 秒的进步,往往都代表着长达数年的苦练。
刘翔无疑是天才,比大多数天才更难得的,是他年少起就懂得珍惜自己的天赋。
从 13 岁开始练跨栏到成为世界冠军,刘翔只花了 8 年。
教练孙海平是他的伯乐,也是将他从校园霸凌的深渊里拉出来,保护他不再受欺负的恩人。
抱着对体育的热爱和对教练的感激,刘翔练得比谁都刻苦。
孙海平记得,在第一次遇到刘翔的那趟训练课上,其他孩子面对栏架都有些怕磕着碰着,只有刘翔不怕。
他身上有着一股看似不会熄灭的蓬勃战意和不服输的生命力。
在国家队时,刘翔以当年中国跨栏第一人陈雁浩为目标,别人笑他狂妄:一个练跳高,半路来跨栏的人,想要成为中国冠军?
结果不到 2 年时间,刘翔就跑赢了陈雁浩——这股敢于攀登的勇气,贯穿了刘翔的一生。
为了在北京奥运会上跑出更快的成绩,刘翔训练强度越来越大。
教练孙海平从黑人运动员身上总结出一套独特的训练方式:以短时间高强度的日常训练代替传统的长时间低强度练习方式。
这意味着每天的训练,刘翔都要挑战自己的极限。越临近赛前,强度就越高。
在万众期待下,命运猝不及防地开了个玩笑。
离北京奥运会只有 2 天,刘翔右脚的跟腱炎在训练中加重了。
教练孙海平无望中,尝试性找了一位大夫给刘翔右脚跟腱做按摩,希望用以痛止痛的方式造成局部麻木。
当时有很多人不解,为什么刘翔在比赛前突然像疯了一样把脚往墙上踢。
只有孙海平知道,这是以痛止痛的麻醉感在消失,刘翔正试图再次以痛止痛。
直到第一枪响起前,刘翔师徒都对这次比赛抱着信心:“至少能进前三。”
但起跑后,刘翔就知道不行了,一瘸一拐地停下了。
现场欢呼像是被按下暂停键。沉默半分钟后,广播里传来了刘翔因伤退赛的消息,全场哗然。
刘翔一边走,一边撕掉了腿上代表赛道的「 2 」。
但他无法撕掉背后沉甸甸的「 1356 」,这重量压得他压得抬不起头。
他一直往回走,通道两边的工作人员和记者都盯着他。仿佛回到了 4 年前的雅典,人们也是这般密密麻麻注视着他。
不同是,那次是期待,这次是失望。
赛后,田径队总教练和刘翔教练孙海平召开记者会,向社会解释刘翔的伤病。
向来不苟言笑的中年教练,第一次在镜头前哭了出来,数次申明:“(刘翔)一直玩命,不到万不得已不会退出。”
他笨拙解释着,旧伤已经让刘翔的韧带失去弹性。如果带伤坚持,韧带很可能当场断掉,不但会葬送刘翔的体育事业,还有残疾的危险。
大众并不买账,五花八门的恶评汹涌而来,亚洲飞人成了「民族废人」。
无数声音都在指责他临阵脱逃,是在给中国人抹黑。最致命的是,旧伤被猜测是「演戏」,是一场懦弱的「作秀」。
刘翔并没有出来回应质疑。只是低调去往国外进行手术,从脚后跟取出了 4 块钙化物。
“那个钙化物就像个刀片一样,卡在跟腱上,只要跟腱一收缩,它就像一把刀在割一样。”
不要说训练,就是正常行走都会疼痛难忍。但刘翔忍受了那么长时间,不是一个月两个月,而是六七年。
他本可以选择在北京奥运会前进行手术,就算没有医生敢保证术后能重返巅峰,也能功成身退。
为了不错过这场意义非凡的奥运会,刘翔还是玩命撑到了最后。
不过,在那个时期的人们眼中,这是「民族废人」的借口而已。
英雄落幕
手术后,刘翔没有休息太久,反而比以前更加刻苦地投入复健训练中。本来计划 4 个月的复建,他只花了三个月就完成了。
还因为过于努力,把伤腿练得比没受伤的腿还要粗壮。
一年后,刘翔重返赛道,第一场比赛就跑出了 13 秒 15 的成绩。
他预想自己会继续征战四方,就如偶像阿兰·约翰逊那般,在田径场上跑上 20 年。
但伤病一直拉扯着,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输给那些不知名的运动选手。
刘翔决心改变自己用了 15 年的跨栏技术,将八步上栏技术改为七步,以博取更快的速度。
没有人看好他,毕竟历史上没有几位运动员能在重大伤病后还能重返巅峰。
一晃 4 年过去,刘翔做到了。
2012 年钻石联赛,刘翔 2 次跑进 13 秒,最后以 12 秒 87 的成绩再次打破世界纪录,刷新了自己的个人纪录。
可惜,命运之神再次背弃了他。
2 个月后的伦敦奥运会上,刘翔第一栏就摔了,摔得极惨烈、狼狈。
他的跟腱在起跑时,还是断了。
他坐在地上,迷茫地摸着小腿,然后爬起来,一瘸一拐地用单脚蹦到了终点,亲吻了最后一个栏杆。
刘翔心里有预感,这是他最后一场比赛了。
4 年前的事情再次重演。刘翔第二次在奥运上因伤退赛,观众也骂得更难听了。
他们看不见刘翔手术后再次打破世界纪录,看不见他参加了 86 场世界比赛,获得 41 枚金牌,看不见他凭一己之力撑起了百米跨栏的最高荣誉。
他们骂了刘翔多少年,就有多少年没人能打破刘翔创下的纪录。
一如既往地,刘翔没有放弃。再次对跟腱进行了手术,术后也积极复健。
但两次手术在他的脚跟上留下了一道 5cm 左右的疤痕,康复后疤痕处的肌肉丧失了弹性,两只脚不再平衡。
三年后,他不得不承认,是时候退役了。
至此,亚洲飞人的人生结束了,而属于刘翔的人生才刚刚开始。
这些年,他游历山水,闪婚闪离后,与初恋结婚,恩爱至今。
时不时参与一些公益活动,偶尔也去体育综艺里露脸。
在某次综艺上,有位小孩问他最想回到什么时候,他没有犹豫就说想回到 21 岁。
刘翔的 21 岁,是 2004 年。
那年雅典奥运会,没有摆脱不了的伤病,没有铺天盖地的舆论漩涡。
他不是亚洲飞人,只是个说不好英语,和教练在机场内狂奔赶飞机的年轻人。
110 米不长,足够他尽情奔跑,一切都刚刚好。
往事如白驹过隙,刘翔再忆奥运时,已经没有了少年骄阳的意气。
只是平静中带着复杂说:“我就是个普通人,只不过以前跑得快一些。”
他跑得太快了,跑在时代前,也跑在了大众的愧疚前。
至于#欠刘翔一个道歉#的热搜,刘翔本人表示“没有必要”。
正如圣经上写的那样:
“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,
当跑的路我已经跑尽了,
所信的道我已经守住了。
从此以后,必有公义的冠冕为我存留。”